(21 封私信) 一个人强大到什么程度,才可以不在乎别人? - 知乎

nicevoice 2023-12-13 PM 33℃ 0条

我是监狱里的心理辅导老师,专门给死刑犯做临刑前的心理疏导。

但其中一个人给我的印象特别深,那一次我甚至不知道是我在疏导他,还是他在疏导我。

只因他用死亡向我证明了,他口中故事的真实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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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 年大学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西南山区一所男子监狱的教改科,成为了一名心理辅导老师。日常工作就是给服刑人员进行心理教育,帮助他们矫治不良心理,以便更好地参与改造。

有一个叫陈渊的犯人,原本不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。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缓,已经服刑一年多了;表现中规中矩,算不上积极,但也都服从命令,从未与人起冲突;平日里寡言少语,在一众情况复杂的犯人中没什么存在感。

只要再安分几个月,陈渊就能度过死缓考验期,减为无期徒刑

可是变故发生了。

前段时间,陈渊忽然暴起攻击他的舍友,单方面的施暴,拳拳都往致命处去,十几秒就把人打得重伤不治。值班民警都未及反应。

一年来的乖巧表现,让人差点忘了陈渊是个杀人分尸的恶魔,只因辩护人讨巧才能获得缓期两年的恩典。

如今陈渊还是迎来了他应有的结局。死缓考验期故意犯罪,情节恶劣,自然不必再缓,死刑成了板上钉钉的事。

判决书下来后,我们提前一天通知了犯人。陈渊得知自己人生的最后 24 小时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
明天,他可以和亲属会面,洗个痛快澡,吃一顿好饭,接受心理疏导,然后验明正身,交付执行。

陈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,没有说话。

我问:「你有什么疑问吗?」

「没有。」

2

第二天,陈渊被押赴死刑监狱,我作为心理辅导老师也需陪同前往。

临刑前可以安排家属见面,但陈渊是孤儿,没有家属。此前从未有人探望,此刻也无人与他告别。

陈渊唯一联系过的只有一个男性朋友,名叫贺文希。他们每隔两个月通一次信。

服刑人员的信件必须经过审阅,确认内容正常才能传达。陈渊写信就是问候对方及家人近况如何,对方再详细作答。信的内容没什么问题,但字里行间隐隐有些古怪。

收发室的同事几经斟酌,发现了其中微妙的亲密感,似乎不像普通朋友。他们由此得出了惊世骇俗的结论。

可这个亲密的朋友贺文希,也从未在探视室出现过。

上一封回信比较特殊,是贺文希的妻子写来的。她发现了端倪,来信质问陈渊是谁。

这才知道,贺文希不久前结婚了。我们推测这就是陈渊忽然发疯的原因。

现在陈渊坠坠地戴着手铐脚镣,靠口述给贺文希写了最后一封信,依然是普通的问候,多添了一句「不必回信」。

距离行刑还有两个小时,我去给陈渊做心理疏导。

陈渊的长相算得上文质彬彬,像个读书人,但脸上的刀疤和烧伤痕迹平添了几分阴狠。

他端坐在监舍中央,看起来异常冷静。

再硬气的犯人到了这个环节,往往都会追悔痛哭,而陈渊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他根本不会死。

我说:「陈渊,还剩两个小时了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,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」

陈渊说:「我都要死了,还关心我的心理健康啊。多此一举了。」

「这是必要的人道主义关怀。」但我感觉他确实不需要。

「陆医生,听说你是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,结果现在就干这个,是不是有点屈才了?」

我一时无言以对。

陈渊继续说:「我也学过心理学,真正的心理学可不会像这样没用。」

我接过话茬:「那么你学的心理学,用处在哪里?」

「想知道吗?」他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说,「马上我就要被枪毙了,一切都将尘埃落定,这样的结局可真没意思。但我还想再挣扎一下——怎样才能扭转这种无聊的结局呢?」

「难道你还想翻案不成?」

「不如给你讲个故事吧,陆医生?」

我点点头,「这是你的权利,我洗耳恭听。不过时间不多了。」

3

陈渊的讲述(1)——

外面就是西山刑场,我对这地方很熟悉,因为原先我家就在这附近。现在回到这里就像回家一样,似乎也算是一种「视死如归」。

1995 年,我 15 岁,念初二。母亲带我搬到这里,西山县第二机械厂单位宿舍。现在那一片已经废弃了。

我们那栋宿舍楼在最后一排,紧挨着西山刑场,之间拦了一道铁丝网,种了一排雪松

但是从房间窗户往外看,还是能从树丛掩映间窥得刑场景象。

每天早上六点,我起床后都会拿望远镜观摩枪决现场。

一大早,太阳还在山坡那一头,整个刑场还笼罩在幽蓝晨光中,死刑犯就被押赴刑场了。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只要站在那片土地上,无一例外都是耷拉着肩膀,一脸灰败死气,好像神魂已经脱离。

等到枪上膛的那一刻,他们才忽然清醒过来,有的拼命求饶,有的痛哭流涕,有的挣扎着想跑,被吓到大小便失禁的也不少见,但最后总会被乖乖制伏。

然后他们跪在地上,在法警的示意下张大嘴巴,迎接身后的审判。枪声一响,被惊起的鸟都寥寥无几,山野重归平静。

等待行刑的过程是煎熬的,真正到了点,也就是一瞬间的事。

可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,趴在地上动也不动。之前不管他们是哭是笑,是跑是闹,最后都是这样一动不动趴在地上,变成一具尸体。

他们的神情都平静安详。因为张大了嘴巴,子弹从脑后穿进,从嘴里穿出,面容就不会受到太大破坏,以便料理后事。

那年我十五岁,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看一眼刑场,既害怕,又想看,看完浑身发抖,起鸡皮疙瘩,头脑里嗡嗡作响,好像那一枪是打进我脑袋里的。

我几乎每天都要挨这么一枪,然后去上学。

陆医生,这样的经历是不是还挺特别的?

4

听完陈渊的讲述,我说:「确实特别,你所说的西山第二机械厂也在附近,已经废弃多年了。但我不能确定这就是你的真实经历,故事本身也有些奇怪。」

他问:「哪里奇怪?」

「你一开始说,是你母亲带你搬到这里的,所以你母亲是在西山第二机械厂工作,对吗?我不相信有哪个母亲会放任自己的孩子直面死刑现场,难道她对此一无所知?」

「不,她知道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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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渊的讲述(2)——

我每天都会窥视刑场。这事母亲知道,这正是她的目的。

实际上,不是因为母亲找了机械厂的工作,我们才不得不搬到这地方。因果关系错了。

母亲是因为知道这里有刑场,想搬过来,才选择来这里工作的。

机械厂宿舍,已经是我们第三个家了。

我幼年时聪明乖巧,人见人爱,是父母的骄傲。

可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,我的性格逐渐变得阴暗起来。

我开始经常欺负同学。最开始还只是将同学锁在废弃的储物间里,旁观所有人着急找寻;到了五年级,就直接把人打得脑震荡进医院了。

父母无数次道歉赔罪,赔了很多钱。家长老师轮番教育,但我就是改不了。

母亲哭了一夜又一夜,说你以前多乖啊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是爸爸妈妈做错什么了吗?

父亲每次被老师找,回来都会拿皮带狠狠抽我,再让我罚站一整夜。最后一次他抽得尤其凶狠,抽得我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。

但是某一刻对上我的眼神,他就停手了。他忽然觉得害怕,说迟早有一天,我会杀了他。

不久后,父亲离开了,再也没回来。

五年级时,我被学校劝退。因为臭名远扬,附近也没有别的学校敢收。

母亲没办法,只好带我搬离那个地区。

母亲知道孟母三迁的道理,带我搬到城里一所大学附近,指望我受到文明的熏陶。

到了新学校,老师们都喜欢我,因为我学习成绩很好,彬彬有礼又听话。母亲也以为我终于变好了,松了一口气。

但这都是我善于伪装的结果。

好了没两年,上了初一,我就伙同人贩子差点把隔壁女大学生拐卖了。

女大学生的男友不肯罢休,跑到我的学校闹。老师喊我去对质,我口袋里藏了把匕首去,差点酿成大祸。

母亲跪在校长办公室里,祈求校长网开一面。

校长态度坚决,他说我无底线无家教,这种品行恶劣的小孩迟早会犯事,学校承担不起后果,叫母亲好自为之。

然后我就又被劝退了。

母亲生了一场大病,病愈后仿佛清醒很多。

她带着我再次搬家,搬到这里。

西山第二机械厂最西边的宿舍楼,因为紧挨着西山刑场,其他工人家庭都避之不及。

谁不幸拥有这样一套「观景房」,都会用木板把那边的窗户封起来,永久关闭,以免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。

母亲也采取了类似的措施,但她用的是报纸,既封了窗户又不影响采光。

而报纸糊的窗户,还是可以打开的。

她甚至在我房间的窗外做了个花架子,搬了只红陶盆上去,养了盆兰花。她每天早上都去浇水或者修剪,低着头垂着眼,不敢往远处看。

但却为了通风把窗虚掩着,以便我起床就能直接观摩死刑现场。

我明白母亲的用心。她知道正向感化行不通,就选择了反向教化,让我看看坏人是怎么被枪毙的,希望我能感同身受、有所畏惧,以此来约束自己,成为一个好人。

最开始,我是真的被枪决死刑震慑住了,我又变成了一个好好学习的乖孩子。

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内心很痛苦,我强忍着行恶的欲望,甚至痛苦得开始自残。

我的手臂上、腿上都是自残的伤痕,我的精神也摇摇欲坠。

要想克制自己不去犯罪,也不是件易事啊。

陆医生,你看。

6

陈渊戴着手铐,不方便卷袖子,于是他低头咬着袖子往上拉,给我看他手臂上的旧伤疤。

「看来你那时候确实很痛苦。」我总结道,「母亲为了教化反社会的儿子,迁到刑场附近,这也算是万般无奈下的办法了,孟母看了都得佩服。」

陈渊说:「可这样反倒让我更加压抑。以这种方式强行矫正,难道不会让人的心理更加扭曲吗?」

「你说得对。」我迟疑道,「不过,还是不要把问题往精神疾病这方面引了。你没有这些问题,你也已经得到最公正的判决了。要是指望靠这个翻案,那是不可能的。」

陈渊说:「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一些事实。」

我摇摇头,「话又说回来,究竟是不是事实,我也无法印证。我只知道你的犯罪事实是清楚的。最后的时间,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。

周鸿兴一家原本很幸福,你因为跟周鸿兴发生几句口角,就怀恨在心下了杀手,让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阴影;入狱后不思进取,又犯重大错误,还是因为一点口角,打死了你的舍友马鸣。——没有什么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,让你轻描淡写背上两条人命。」

陈渊说:「只是发生一点口角,我就杀了两个人,我的情绪管理能力可够差的。陆医生,是吗?」

我一时语塞。

作为心理辅导老师,监狱内大多数犯人的心理状态,我都是清楚的。

有些犯人情绪波动大、自控能力差,经常需要我疏导。这些犯人往往都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。

而之前也说过,陈渊不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。因为他入狱以来表现都还好,情绪很稳定,不用我操心。在此之前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,对他的了解也很少。

被打死的犯人马鸣,因猥亵杀害幼童入狱,渣滓中的渣滓,是狱中被唾弃欺凌的对象,到哪里都被针对。正是因为陈渊性格相对沉静,不多事,才会安排两人一间,也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。

这样想来,陈渊确实不像是因为几句口角就冲动杀人的人。但是事实已成定局。

我说:「你那些杀人动机,可是你亲口供述的。」

「是吗。」陈渊神色平静,「故事还没讲完呢。」

马上就要行刑了,难道他还想推翻之前的供述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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